南村群童

比肩 第五章

这下陈千恣更尴尬了,有些进退两难。倘若他应战,赢了,他没兴趣出这个风头,输了,显得自己外强中干,刚才还好意思帮别人指点呢。若是婉言拒绝,又不好驳了老者的面子,更何况现在围观的人们兴致正浓,自己想走也没那么容易,真是有些后悔刚才一时脑热,怎么就那么手欠非要去比划一下。

陈千恣环视周遭,舔了一下上颚,心道不过是切磋切磋棋艺,有什么可纠结的。

“好,那就请这位仁兄赐教了。”他朝那年轻人略一颔首,走过去在石凳上面对面坐下,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?”

那人答道:“在下白景绍,这位公子若是不嫌弃,唤我景绍便可。“

“鄙姓陈,表字茂之。刚刚景绍兄与老人家对决时,是我坏了规矩,为表歉意,景绍兄先请吧。“

“那承蒙茂之兄相让了。”对方笑着对他说。



起初陈千恣不习惯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,有些端着,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这种顾虑,一直面色镇定的盯着眼前的棋盘,从不抬头向四周看。几招过后陈千恣不知是被对方感染还是渐渐习惯了四面八方的视线,心终于静下来,收回四处乱瞥的余光,换了一个放松的姿势,全心全意地托腮思忖。

夏风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,只能听见头顶上方树冠被摇动的簌簌声响。

两人见招拆招,你来我往,若是一方略略领先,另一方最多两回就会追平。

这一盘棋下了很久,围观的人看的饶有兴味。棋子一点点减少,最后老者宣布和局时,陈千恣吐出一口长气,活动酸麻僵硬的颈椎,起身向白景绍抱拳颔首。

白景绍鞠躬还礼,两人一同挤出人群,他道:”茂之兄棋艺不凡,刚刚的博弈白某很是尽兴,相逢就是缘分,你这个朋友白某交了,可否同我去旁边的茶馆一叙?“

白景绍器宇非凡,举手投足得体大方,给他留下的印象很不错,陈千恣正好无事可做,也想多结交个朋友,便应允下来。


小厮端来一壶碧螺春将二人面前的茶杯满上,水雾从杯中缓缓蒸腾而上,茶馆里的客人不多,因此四周并不喧闹。

陈千恣问道:“白兄年方几何?看面相你肯定比我年长。”

白景绍:“在下二十有二,茂之兄呢?”

“我今年才十六,兄什么啊,你叫我茂之就好了。”陈千恣摇头失笑,“白兄家住哪里?我先前在这片怎么都没见过你?”

“我家不在这,是为了走动生意近些日子才刚刚来朔阳。你可听说过锦瑟轩?“

陈千恣有些惊诧:”可是城西新开的那家胭脂铺?怎么会没听说过,前些日子我还去过呢,生意红火的不得了。怎么……莫非……白兄是锦瑟轩的老板?失敬失敬。“

白景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笑着朝他摆摆手:”也称不上是老板,其实主要的事务都是店里的韵言姑娘在忙,专业的我也不太懂,顶多算是个甩手掌柜----茂之去过锦瑟轩?是不是给哪家喜欢的姑娘挑礼物去了?”

“不是不是,”陈千恣连忙否认,“师娘卧病在床,我是和几个同门的伙伴去买礼物孝敬她的。”

“是我冒昧了,毕竟以茂之的年纪,心里挂念着哪个姑娘也是正常的事,还是你们孝顺,原来是送给师娘。”

陈千恣心说,喜欢的姑娘吗?还真没有,不过倒是对一个小伙子有那么点意思,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。

“倒是白兄怎么会选朔阳开店呢?旁边就是京城,权贵如云,最不缺的就是夫人小姐,卖胭脂水粉什么的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
白景绍笑道:“京城的商铺可是一铺千金都未必求得到,我初来乍到,哪里有门路进去?再说朔阳的生意这不是也不错嘛。”

白景绍一笑就显得格外坦诚谦和,带有这种气质的人做起很多事来都有天生的优势。陈千恣就不行,虽然平日里也没少乐,但要是让他一直保持随和大方的微笑,脸就会发僵,时间长了嘴角甚至会抽搐。

”白兄在别处也有生意吗?“陈千恣问道。

”嗯,我和我家娘子在南方老家还有个胭脂铺,开了有段时日,想扩大一下经营范围,就和韵言到朔阳来试着在北方也开一家,她是我家娘子精心栽培出来的,以后就一直负责这边了。若是没什么事,过段时日我说不定也要回家看看,到时候就免不了两头折腾。“

“原来白兄已经成家了,”陈千恣有些惊讶,继而话锋一转,带上了些许打趣,”不过白兄仪表堂堂,应该还是有不少姑娘喜欢的吧。”

“你可莫要乱说,别人怎样想我,我干涉不了,但对我家娘子,那可真是日月可鉴,天地可表,绝无二心。”

陈千恣正端着茶杯,滚烫的茶水吹了好几下才刚刚喝到嘴里,听闻此言,看着白景绍许天诺地,眉飞色舞的模样,觉得有几分好笑,没想到此人还有这样跳脱的一面,一个没留神,被茶水烫了舌头,索性放下茶杯,笑道:“嫂子能有白兄这样的夫君,也是福分呐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白景绍臭连忙不要脸的点点头,“咱们不说这个了,茂之,我看你棋艺不凡,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照你差远了,将来必成大器!不知是得了哪个高人的真传?”

“哪里有什么便宜高人愿意传我,都是和朋友从小玩出来的。以前年纪小,父母不放心我们自己出去瞎逛,就只好聚在一起下棋,打发时间罢了。不知不觉就下了很多年,一开始就是玩玩而已,虽然我俩偷奸耍滑之术都精通得很,但没奈何在一起呆的久了,谁也骗不了谁,小孩又好胜,只好见招拆招,每天为此想破了头皮,也许是那时的日积月累?谁知道呢。”

说起高人,徐舸以前和他下棋的时候,就喜欢往那盘膝一坐,脊背溜直,眯起眼睛往棋盘上一盯,那叫一个胸中有丘壑,细细思忖,洞悉一切,好半天都不带下一个子的。陈千恣总想找身白袍给他,再点几柱香,来壶茶,旁边摆张琴、放几个蒲团,这一干物事,伴上高山流水般的天外仙音,说他是哪个世外高人家的仙童,还真挺能唬人的。

可惜仙童定力不足,每每在陈千恣破马张飞的攻势下,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准会现了原形,两人须得好好张牙舞爪一番,亏得中间摆的是棋盘,若是个戏台子,准能赢个满堂彩。

“可见茂之和那位朋友都是天资聪颖之人,没有高人点拨,只是互相启发,竟能领悟到如此境地,佩服,实在是佩服。”白景绍这番话并不是纯粹的恭维,能听出来,他是发自内心的。

陈千恣得到了他人的肯定,心里美滋滋,但听别人这么夸自己,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,便以茶代酒,有模有样的敬了白景绍一杯。


茶馆和酒楼不同,没有饭点这一说,因此什么时候都有客人来,是喝口茶润润嗓子就走,还是知己相逢闲话一天,全凭茶客心情,除非关门打烊,不然绝不会有人来催你。

正是如此,也就不那么好掌握时间,陈千恣感到腹中饥肠辘辘,才发现小厮不知何时都已经把堂内的灯点上了,从茶馆二楼的小窗望出去,能看见一批批客人结伴从对面的饭馆里往出走,俨然是一幅吃饱喝足准备散伙回家的模样。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,天色漆黑,已然过了该吃晚饭的时间。

围观白景绍和老者下棋时他才刚刚吃完午饭,本以为两人初次相识,过不了多久大抵就没什么可聊的,到时候告辞离开,权当是随便结交一个日后说不定会用什么用的江湖朋友。

没想到往桌前一座,不知怎么,各种话题排好队似的的一个紧跟着一个往外冒,两人聊的津津有味,茶水续了好几壶,陈千恣从没想过会和一个在街上刚刚认识的朋友聊得这么尽兴,简直像是多年的旧友重逢。

白景绍也有些惊讶,似乎也是刚刚注意到已过饭点,他提议和陈千恣去找家打烊晚的酒楼一起吃饭。

陈千恣看了看天色,这一吃非得吃到夜半三更不可,便婉言拒绝,约定好改天再聚。


出了茶馆,白日里糊在人身上的热气被沁凉的晚风取代,吹的陈千恣十分熨帖,他活动着肩膀,心情愉快的往家里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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