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村群童

比肩 第二章

陈千恣是被一阵巨大的雷鸣声吵醒的,天空阴沉,能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上如鼓点般急促密集的声响。

他简单拾掇一番,便撑起雨伞,往福泰酒楼走去。昨晚和陈千恣约好了去福泰找他,李奕凝的父亲是福泰的账房,近些日子师父陪着师娘,她同样没有课业,便也会给徐家帮帮忙,三人正好可以在那碰面。


陈千恣迈进大门,抖了抖雨伞上的水滴。一旁的伙计见了他,接过他手里的伞,同他打招呼:“陈公子,快里面请,来找少爷和李姑娘的吧,我这就帮您叫去。”

“不用不用,你快去忙吧,何叔,”陈千恣笑着向何叔点了点头,“他俩肯定在楼上,我自己上去就行。”

果不其然,还没到二楼,就在楼梯上看到李奕凝探出二楼栏杆的脑袋。两条黑里透着粽的辫子在空中一晃一晃的,陈千恣忍不住伸手拽了一下。她便作势要拔下簪子扎他,他赶紧松手,朝她谄媚一笑,作了个揖。

“雨下的挺大,你肩膀都浇湿了,我刚还在和守真打赌说你会不会冒这么大雨按时来呢,”李奕凝把头收回去,”等雨稍小一些咱们再去?”

“行,”陈千恣走过去拍了拍他俩的肩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给桌上的三个杯子都倒上了茶。

“茂之,甄渠在居州起兵了,你听说了吗?”徐舸过去坐下。

甄家是居州当地的名门望族,世代经商,全国各地走动生意,结交了不少英雄豪杰,如今帝星式微,振臂一呼,应该不乏响应者。

陈千恣端起茶杯正要喝,闻言一怔,茶水洒在了桌上。

李奕凝连忙扶住了他的茶杯,问道:“很意外吗?”

“倒不是意外有人会起义,朝廷现在这个样子,这也是迟早的事,”陈千恣拿起桌旁的抹布擦干了茶渍,“如今虽说是主和派占了上风,给蛮子送了岁贡,俯首称臣,但那边也没有消停的意思,仍然蠢蠢欲动。我就是没想到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,起码等事态安稳下来。外患未解,怎么就急于这一时?”

徐舸道:“加帕尔自登基伊始就穷兵黩武,扰的四境之邻不得安生,归根到底还是百姓养着这帮当兵的,想必蛮子国内也亏空的厉害,现在暂时不太可能再大规模出兵了。不过现在也正是他们缺钱的时候,只要大齐还有一息尚存,蛮子就不可能轻易放过,肯定会用各种办法一点点把咱们榨干。要安稳,我看是不太可能。”

陈千恣看向窗外,街上零星的几个行人打着伞匆匆而过,雨打在窗框上的声音似乎是小了一些。居州现在是什么天气?起义军打到哪里了?居于小城一隅的少年们隐隐渴望着更广阔的天空。

“居州在南边,朔阳在北边,中间相隔数十座城池,暂且打不到这里来吧。”陈千恣收回了视线。

李奕凝道:“的确是有段距离,但起义军一路北上,恐怕是在打京城的主意。朝廷已经派王义将军自北南下,去讨伐甄渠。朝廷军多少能跟他们周旋一阵子,不过到底能不能拦住可就不好说了。”

徐舸接过李奕凝的话:“朔阳就在京城边上,他们若是真打过来,要围攻京城,恐怕就得从朔阳下手。“

王义将军近年来一直领兵和苏坦国交战,本来大齐就国库空虚,这连年交战,朝廷更是强弩之末,主和派日渐占了上风。上次敌方十万大军压境,王义带着一万人马死守了一个多月,朝廷内部为是降是战吵得不可开交,多方势力互相牵涉,援军迟迟不到。后来将军终于不敌,万人的军队所剩无几,是鲁国公带兵前去从乱军中将他救了出来。按说实力悬殊,后方援助寥寥,吃败仗也是理所应当,能抵死反抗一个多月已是奇迹。但回京后朝廷却一纸诏书,以兵败为由,将王义连降三级,答应了蛮子丧权辱国的和谈条件。如今居州起义,京城危矣,鲁国公年迈,朝廷无人可用,又让王义这个主和派与主战派斗争的牺牲品从新套上戎装,跨上战马,举着保卫朝廷,拥护正统的大旗风风火火的向叛逆进军。

“其实从小到大,我一直都想着要是自己有一天能上阵杀敌该多好。”陈千恣搓了搓脸,坐直了身子。

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,谁不想施展自己苦练数年的武功,头顶英雄的名号,像话本里古代的名将一样,在黄沙漫天里为了身后的万家灯火抛头颅洒热血。

留着滚滚热血的人,哪里知道什么是韬光养晦,哪里懂得什么是平凡的幸福,怎么会甘心偏安一隅,守着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。

“但如今才发现,真正为了坚守和保护而战的不过是史书上反复提及,被人们传颂的神乎其神的那零星几例,乱世中的战役,多是权利的博弈。战事又起,就算是能参军,却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何而战了。”

腐败当道,贪官污吏横行,大齐气数已尽。若是为朝廷而战,不过是成全了尸位素餐者,让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继续吸食民脂民膏,直到榨干百姓最后一滴血液。而义军规模未成,冠冕堂皇的皮囊之下不过是趁虚而入,争夺皇权王座。百姓如蝼蚁,是手段,是噱头,是为了利益随时可舍弃的筹码。

何时才能有一支为了守护百姓而战的军队,将蛮子打回老家,再荡平这乌烟瘴气的河山,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?

“也许这就是成长吧?”徐舸有些感慨,“儿时的理想被现实桩桩件件的狠狠敲碎,接受了两者的区别,才能从新树立信念,用更坚硬的心面对未来。”

“不破不立,”李奕凝望着白瓷杯中浅黄色的茶水,零星几片茶叶在杯中上下浮沉,“说起理想,当年的师娘就是我的理想。一袭红衣一柄剑,仗义出手,行走天下。但看着眼下的自己,相去甚远,也不免有些感到失望。”

“平淡有平淡的活法,洒脱随意,快意恩仇也不一定就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。若不是师娘当年为了江湖上的事端经脉反复受伤,落下病根,谁知道呢?也许就不会生这场病吧。“

陈千恣有些伤感,师娘待他们很好,每次去师父家,总记挂着他们,拿些她自己做的各种零食给他们带回去。刚入师门的时候都是不大点的孩子,家里不放心他们自己出去玩,父母又没有时间总陪着四处瞎跑,师娘便常常领他们去郊外。父母得知后哪里好意思再这样劳烦她,她便每次都说是要孩子们帮忙,去郊外摘些花装饰屋子,挖些野菜换换口味,再不就是师傅馋炸小鱼了,去河边钓些回来。陈千恣心中清楚得很,他们三个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,每次都是跟在师娘身后装模作样地忙活一阵子就压制不住性子,脱缰的野马一般在野地里你追我打的滚成一团,师娘一边干活一边陪着他们玩,到头来那些花啊鱼啊野菜什么的也弄不了多少。她却毫不厌烦,每次都带着他们一起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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