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村群童

比肩 第一章

那时社稷将倾,一个时代行将就木,而另一个时代尚未开启。朝堂上人心惶惶,京城里人人自危,交给蛮人的巨额岁贡刚刚押送出京城。

押解岁贡的车驾路过一个繁华而忙碌的小城,叫卖声远远的传来。夕阳火红的余晖撒在厚重的城墙上,反射出熠熠光辉,倒是透出一种难得的繁忙而充实的宁静来。

白衣少年抱着一个油纸包穿过略显拥挤的街道,左顾右盼的向两旁各色各样的小摊上看去,似乎在打量着要买些什么。

卖糖炒栗子的摊上,老板将一包栗子拿给客人后,一抬头看见了他,赶紧向他招了招手,笑呵呵的喊道:“小徐啊,赶紧的,过来拿包栗子吃,刚出锅的,可甜了。”

他冲老板点了个头,走近了说:“可不是嘛,大老远就能闻着香味,我追着味特意跑来的。那我就不客气啦,谢谢张叔。”

老板从锅里铲了好几大勺栗子,封好袋子递给他:“拿着吧,以后想吃就来,都是看着你长大的,不用跟张叔客气。”

“好勒,张叔那您先忙着,有时间来我家吃饭啊,我先走了。”徐舸接过那袋栗子,沉甸甸的一包,隔着纸袋都能感觉到有些烫手的温度。

“诶诶,走吧。”张叔笑着点点头。

徐舸哼着小曲,两手都拎着东西,脚步轻快的穿过了市集。拐进了下一个路口之后,人明显少了许多,他起初盯着天上的红云出神,又不知怎的收回了视线,快步走着,后来渐渐变成飞奔。倘若追上去仔细看,就会发现他嘴角的弧度很大,笑的稚气未脱的眼睛都弯了起来。


陈千恣练完剑,刚把剑收起来,就听有人在门外喊:“茂之!我来给你送桂花肘子了!”他赶忙向门口跑去,给徐舸开门。“进来进来。嚯,太香了,还有糖炒栗子?得守真兄一知己,此生足矣!"说着还神情浮夸的使劲在徐舸肩膀上拍了两下。

“你可得了吧你,看看平时,再看看今天我说给你送肘子,你这开门速度,两厢对比,人心呐。”徐舸一边搓着胳膊,一边进屋关好了门。

“哪有,我今天是正好在门口。”陈千恣从布袋把还热乎着的油纸包拿出来,几下拆开,把肘子装进碗里。

“在下今日算是知道了,多少年的交情在你这也抵不过穿肠酒肉,心里这个呀,如那风萧萧地水,拔凉拔凉的呦。”徐舸捏着嗓子,后半句开始唱上了。

“得得得得得,守真,我开的头我错了,咱快打住吧,快别恶心我了,”陈千恣投降似的摆了摆手,“我这刚练完剑一身汗的,让你弄出一身鸡皮疙瘩。”

“成。”徐舸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,陈千恣见状也跟着大笑起来。

他递给徐舸一双筷子,徐舸也不跟他客气,接过来跟他一起揪着肘子肉吃。被熬成金红色的桂花蜜覆盖在整个肘子上,晶莹剔透的,还能看见上面小小的桂花瓣。肘子肥瘦相间,软硬正好,既有猪肉的劲头,咬起来又不费劲,软糯而有弹性。浓浓的肉香被桂花蜜的清甜包裹着,落在口中,就是让人难忘的味道。

在这朔阳城里,要说数一数二的酒楼,徐舸家的福泰酒楼未必排的上号,但倘若提起桂花肘子,人们便要提起福泰,他家的肘子算是当地一特色,来朔阳走亲戚探朋友的,必定要尝尝福泰的肘子,回家了才算没有遗憾。

肘子被瓜分的一干二净,陈千恣便抓了把栗子剥着吃:“这是张叔家的栗子?”

徐舸点点头:“味道是和别家的不一样吧?”

“到也没差多少,就是甜点儿。那老头打小就稀罕你,每次见了都给你栗子吃,我就没这待遇,只能每次借借你的光蹭吃蹭喝。”陈千恣又把一个栗子放在嘴里,嚼了一半看着徐舸道:“你一直盯着我干嘛?本公子英俊潇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守真兄还没看够吗?”

“给我剥几个,你别光自己吃啊,好歹是我拿来的。”徐舸继续看着他说。

“好。”陈千恣拖长声音,过了一会把一小堆栗子肉放在他面前。

“给,徐大老爷。”陈千恣故意挤兑他,尾调千回百转的飞出来。

徐舸没理他,问道:“今天你家药铺怎么没开门?林姨又带着你爹出去采药了?”

陈千恣靠在了椅背上:“采药还能把曦儿也带去?那是去踏春还差不多,小丫头要是跟着去采药,娘非要疯了不可。”

徐舸挑了一个栗子放到嘴里,含糊不清的问道:“那去哪了?”

陈千恣揉了揉眼睛说:“孙老爷子的旧疾又犯了,我娘去给他看看,换换药方,好好调理一下,顺便带上爹和曦儿,就当是去拜会一下故人。”这位孙岱孙老爷子是陈千恣外祖父的老友,外祖父林栩过世后其实两家来往不多,除了他娘,陈千恣和他爹跟孙家都不算太相熟。他向来受不了那套寒暄客套的繁文缛节,这一去免不了要住好几天,想来也不会自在,于是就同娘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,留守家中。

徐舸道:“这样也挺好,林姨陈叔都不在,你这两天就可以逍遥自在了。”

陈千恣轻踢了一下他椅子腿:“你这话说的,我现在一天还能干吗?无非是练练剑,习习字,出去四处瞎逛,找你和凝子玩玩。师娘最近身子越发虚弱,师父一直陪着她,也没工夫管咱们。”

徐舸锤了一下他伸过来的腿:“的确,咱们也有段时间没去看师娘了,明天有空吗?咱把凝子也叫上。”

陈千恣道:“行,是该去看看了。每次见了师傅问起师娘他都说没事没什么大碍,让咱们没有他看着了也要自己用功。可我娘上次去诊完回来,告诉我师娘的情况不是很乐观。”


现实有时让人捉摸不透,感慨良多,时光好似指缝间的沙粒,一个不留神便悄悄溜走。六年前他们刚拜入师父门下,偶然间看见师娘练剑。剑影冬日的狂风暴雪般在空中翻飞,剑光灼眼,似九霄瀑布飞泻而下,师娘一袭红衣,走转腾挪间尽显轻盈,所谓一剑霜寒十四州,便是如此罢。也是打那时起,李奕凝开始向陈千恣和徐舸叫嚣,自己要苦练武功,终有一日,会成就师娘一般绝世无双的剑法。那年的稚嫩誓言尚未被遗忘,立志者还在不懈努力,而那日的一袭红衣,却不经意间被东风吹散,无影无踪,空留支离病骨,整日缠绵病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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